我撲倒了死啦死啦,幾個反應稍慢的家伙在噴吐的火舌中栽倒。我們都蹲伏了甚至趴下,但仍然很要命,它居高臨下的,身子抬得稍高就會被它的火線掃倒,而且它還能造成跳彈。
我們開始混亂。
那座暗堡就是為我們這種躲在巨石后的人設的,日軍一定在后悔沒設三個甚至六個堡,沒放四挺甚至是十挺機槍,可這么一個暗堡一挺機槍已經夠我們全軍盡墨了。
死啦死啦一邊把蛇屁股抬得過高的腦袋壓低了,一邊猛敲他的頭盔,用力之猛讓人擔心蛇屁股會得腦震蕩:“炸開!”
蛇屁股:“要死人的!”
死啦死啦沒理他,組織反擊去了也許就在蛇屁股眼前被天靈蓋開洞的一個兵是對他的最好說服,蛇屁股和他的木土工們開始搗騰炸藥。
死啦死啦:“噴火手呢?!”
我:“還堵在洞里!”
死啦死啦吼叫,不知道是為了壓倒機槍聲還是渲泄憤怒:“怎么還在洞里?!”
我:“誰敢讓個汽油桶沖在前邊?大家悶著燒嗎?”
那挺要了命的重機槍在我們中間來來去去地劃拉,它造成的傷亡實在遠大于那些盲射過來的手炮彈和槍彈。我看著張立憲終于從甬道里掙出來,拖著他的巴祖卡和幾發(fā)備用彈,他蹲踞在戰(zhàn)壕里,靠自己一個人完成了裝彈,然后起身欲射。
只是他用那么個平射玩意套準一個七十度角上的玩意實在需要點時間,機槍向他猛掃了過來,張立憲在移近的火線前想堅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在金屬的鏗鏘聲中被掃倒。
迷龍:“一點用也沒有!”
他撲了過去,豆餅也撲了過去,張立憲從地上爬了起來。被打中的是他的火箭發(fā)射器而不是他。
迷龍和豆餅狂掘著土,想打好馬克沁的槍架,但你如何在重機槍手的眼皮子底下,在一個七十多度的陡坡上打好槍架?
他們只好又蹲回壕溝里,敗得比張立憲好看一點,但目的是照舊地沒有達成。
迷龍:“一點用也沒有!”
對迷龍來說,沒用的永遠是別人,他猛捶豆餅的腦袋。
那挺重機槍一點點削掉我們。
第三十三章
我被那挺機槍收拾得在壕溝里做盲目的爬行,被封入一個死角,我確定我下一步就是成為一個漏勺。轟然的爆炸聲。火線移開了,那感覺就像一條巨蛇在舔到了你的時候轉身它向。
因此我注意到了投彈的迷龍,他并不是為了救我,他正甩手飛出了第二個手榴彈,對地堡里的日軍全無殺傷力,只是炸起保命的煙塵。
于是我在一片混亂中注意到那兩個家伙,不知道他們打了什么商量。豆餅暈乎乎地躍出了壕溝,在煙塵中蹲下,他身上的負荷壓得他的蹲成了趔趄,于是最后他是坐在地上的,盡量坐直了,好用肩膀承接迷龍?zhí)饋硗绨蛏蠅合碌鸟R克沁。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知道那是個什么樣的后果。
迷龍已經開火了,豆餅扶不住那可是輕裝甲都能穿透的馬克沁,豆餅抖得像踩了電門一樣,第一個連射全甩到暗堡上方去了。
我撲了過去。想制止這個瘋狂的嘗試,“瘋啦?!這不是捷克式!”
迷龍只管鬼叫:“幫忙!幫忙!”
我?guī)退淼拿Γ抑幌氚讯癸炌蠈⑾聛恚瑢嶋H上第一個短點射他就暈菜了。那個暈忽忽的家伙流著眼淚,并不是出自悲壯或者激昂。因為他同時還流著鼻涕,那都是被震出來的,我毫不懷疑他同時也尿了褲子。
暈忽忽的豆餅像在呻吟,又像在求救:“迷龍哥迷龍哥”
迷龍在嚎叫,也像在求救:“幫忙!幫忙!”
我能說什么呢?爆炸的煙塵正在散去,暗堡里的火舌正向這邊卷了過來。我?guī)退麄兺兄鴱楁湣R员忝札埓虺隹梢哉鹚樗侨巳鈽尲艿某掷m(xù)射擊。迷龍開火,震顫的彈著點偏到了暗堡右邊。
迷龍:“你他媽的太不穩(wěn)當!”
豆餅在粗得像炮的槍筒子底下哭嚎。一點也不壯烈,你把一個叫花子打急了也會這樣。他一邊揮灑著眼淚和鼻涕,在槍筒上架上了兩只手玩命往下拉,把后座和震動完全作用于自己身上。
我們三人在九二重機的火舌已經舔到豆餅身邊時恢復了射擊,帆布彈鏈在我手上跳躍著,彈殼冰雹般地迸飛。豆餅不再叫了,每分鐘六百五十發(fā)送出去的強裝藥子彈讓他抖得像風中的殘草,他迅速被槍煙熏成了一個活鬼,但可以肯定煙熏對他絕非最要命的傷害,我至少肯定他這輩子再也不要想聽見任何東西了。我們也不再叫了,這樣全無間隙的射擊讓我們身邊的土層都在震顫,我們現在的心跳頻率和機槍聲同步。
彈雨終于鉆進了那處陰險的暗堡射孔,九二重機迅速啞然,但我們仍在射擊,那里邊不管有多少人一定被打成篩子了,我們還在射擊,暗堡里開始爆炸,它想必堆積了小山一樣的彈yao,現在它炸得像是用盆子罩住了的節(jié)日煙花。
一個短點射從我們頭上削過,那是死啦死啦干的,他已經只好用這種辦法來讓我們注意:“省點著用!”
我們終于停止了射擊,迷龍把那挺冒著蒸汽和余煙的玩意從豆餅肩上掀下來,我想去幫豆餅,但他自己緩慢但是穩(wěn)當地從壕溝沿爬了下來,他轉過了身,那張臉如同剛從灶眼里爬出的小鬼,煙熏火燎,露著眼白和牙白,但除了幾條燙傷熾傷外沒有更多的傷痕,這真讓我高興,以后我會試著相信奇跡。
可我不該摸他臉的,我摸了他的臉,血從他的口鼻和耳孔里一齊奔流了出來。
我啞住了,啞了很久。“豆餅豆餅?”我聽見我這樣毫無底氣的聲音。迷龍在我身后啞然著,審度地看著這一切。我真恨他。
那孩子并沒感覺到自己的變化和我們的變化,他現在大概是什么都感覺不到了。“我要歇歇。”他這樣遲緩而茫然地告訴我們,并試圖從我們身邊走過。
迷龍:“歇歇歇歇!”
他現在醒來了,大刀闊斧地幫著豆餅從身上卸他背的東西,我也幫著卸,那幾乎墜死了我們的份量真讓人心碎,光十幾斤重的彈鏈他就背了四條,他背著的東西一定遠遠超過了他的體重,他在我們從沒有正眼瞧他的情況下背了這么多。
豆餅:“我要走了。我要回去。”
卸掉了重負之后他反倒打晃,像個被卸了壓艙物就要飄走的熱氣球。我們集體誤會了他的意思。我們殷勤地給他讓開道。
迷龍:“歇歇。趕緊歇歇。”
我:“歇歇歇歇救護兵!”
師部派的救護兵一定忙死了,這么一小會兒已經有這么多人來耗他的醫(yī)藥箱。但我還是看著他從霧氣和硝煙中向我們跑過來。我掉過頭去找我們的傷員,看見他正吃力地爬過溝沿,他站在溝沿上看著一片霧氣茫茫,雖然我們知道那個方向就是怒江和禪達,可我們看不見。他倒是一副很看得見的表情,看得見他就向那里邁開步子。在七十度的陡坡上像在平地上一樣。
我:“豆豆豆餅?!”
我被人粗暴地猛擻了一下,摔在壕溝里,一雙大腳從我身上躍了過去迷龍打的是先抓住再說的主意可他晚了些,豆餅邁開步子,一步、二步,然后便翻滾直下,向沒底的霧氣里掉落。他迅速消失于我們的視野,而他滾落的地方便是雷區(qū),霧氣里傳來的爆炸聲讓迷龍打消了跳出去追他媽的這種念頭。
我跑到迷龍身邊,看了看那個失魂的家伙。他看了看我,在他眼里我也一定同樣是個失魂的家伙。我轉過身,霧氣中硝煙和流彈仍在蔓延,突擊隊在消除了暗堡的威脅后開始構筑臨時陣地,蛇屁股們在往挖出的炸眼里裝進炸藥。少去一個暗堡并不會讓日軍放棄隨霧而來的攻勢。失去一個豆餅也不會擾亂我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