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為什么?”
死啦死啦:“為什么的事情多了去了。師座說哪一樁?”
虞嘯卿:“我不要臉地追著你,不要臉地問你怎么打。你都不說。為什么現在會跟我說?”
死啦死啦:“因為師座也是個不怕死的。”
虞嘯卿:“胡扯。不怕死就能受你個妖孽如此器重?我的親隨個個砍頭只當揭鍋蓋。結果?被你當小丑耍。”
我站在門口,我打算離開。我回頭看了看他們倆,一個佝僂,一個筆挺,那個佝僂的竭力想挺直自己,但他已經駝成習慣了。
死啦死啦:“我投降了,師座,再頂不住了。誰都信你,把命交給你,誰都是。我交給誰?我信什么?空心人,再一壓就破了。胡思亂想很累(發四聲)人,也很累(發三聲)人,我不胡思亂想了,投降了。就這樣,找個信得過的人,把事做了。”
虞嘯卿:“真的假的?”
死啦死啦:“把事情做了就好,有個交代就好。管它真的假的。”
虞嘯卿:“我從來沒指望過你跟我說這話,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惱火。我們這些年誓發得太多了,我不想發了,我只能說盡力,好對得起你不知道真假的信得過。”他拍了拍死啦死啦的肩,因為我的團長現在看起來很茫然,而虞嘯卿笑了笑:“我得讓你知道,信得過就是信得過,它不叫投降。”
我覺得他好像就很想擁抱一下他永遠不馴的對手,但那之前他一定會討厭有第三個人看到他的流露,我搶在他瞪過來之前離開了這里。
我在空地上深深淺淺地晃蕩,狗肉顛了過來,用它的方式給我打了招呼,我蹲下抱了抱它,摸了摸它的牙我也很覺得自己需要擁抱點什么,后來它就跟在我身邊晃蕩。
真還是假,富足到寫個名字要費半硯臺墨水的虞嘯卿才有空去想。我只知道他早頂不住了,這老騙子最羨慕的是個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紅腦殼,紅腦殼已死在西岸,像我們的答案一樣,我們的答案也早埋在西岸。
張立憲、何書光們瘸著,但仍試圖讓自己像他們的信仰一樣筆直,他們也知道師座大人一時半會不會出現,就在他們停車的旁邊燃了篝火,順便烘熱一下帶來的干糧以打發今天的晚飯。
唐基不知去了哪,據我猜測一定是又拉了阿譯去了解我團劣跡,沒個把穩的,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友善。我把本來就沒扣好的軍衣拽了一下,拽做披風,讓他們更加悻悻。我摸了摸狗肉的頭,以讓他們明白這回我并不那么弱。
不辣從我身邊經過,不辣的步子很怪,僵硬筆直得像兩腿間夾著什么似的。我拿腳絆了他一下,他居然沒撲過來,而是莊嚴地沖我點了點頭。
我:“你發什么嗔啊?”
不辣:“軍裝不是這樣穿的。”
然后丫伸了只手過來,把我衣服上能扣的扣子全扣上了,讓我們本來就很破的衣服更加像塊破布。
我真的詫異起來了:“淋雨多啦,腦袋里進水否?”
不辣:“有外人在。不能輸給那幫小雞雛。”
他瞄一眼永遠筆挺的張立憲們,并且還用力地挺一下單薄的胸脯,讓自己更像個破布架子。我啞然了,也無心再去解開被他扣上的扣子,往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晃開。
但不辣還有閑散的興趣,晃著他的巴掌:“團長今天挨了幾下五百個?”
我答非所問地:“我們快要做英雄了。”
不辣:“哈?他們看得起我們了?”
好在天很黑。我可以離我這些不知死活的同袍們遠點。我又瞧見把自己堆得像要就去打仗的蛇屁股在那拔胸脯亮相,喪門星武教頭似地戳那站著,刀柄上的紅布在腦袋上展得似旗,一二三四五地數,豆餅像個類人猿或猿人類一樣地在大翻筋斗。
喪門星聲大如嚎:“虞師還有沒有人能這樣翻的?”
蛇屁股:“沒有啦!再有我把菜刀吞啦!”
豆餅就摔了個嘴啃泥:“翻翻不動啦。”
蛇屁股喪門星一起捂了他嘴,小聲竊急:“再翻,再翻。”
虞嘯卿在屋里叫:“紙!筆!六號地圖!張立憲!進來!余治,把美國人叫來!”
我回頭看了眼。虞嘯卿又回屋了,和什物并列的張立憲再不瞪我們發狠,并且不捂屁股就跑了進去。何書光余治們開始忙碌虞嘯卿所要的那些東西,他們也不怎么捂被打爛的屁股。
炮灰團今晚過得不好,因為精銳的存在。再破的炮灰也想從虛空中抓住從沒有過的尊嚴可那不是我們。
虞嘯卿立刻就把指揮部搬到了這里,精銳們像雜役一樣進進出出。我不知道今晚怎么睡得著?有人正在計劃我們的死亡。”
余治領著麥克魯漢、柯林斯從路上匆匆走過,柯林斯只來得及對我“倪號”了一聲,于是我也同樣怪聲怪氣地回了他一聲哈羅。
我瞧他們也沒空回頭,就一頭扎進了他們的帳篷,狗肉給我望著風。我再出來時就是一個賊了,一路忙著把麥克魯漢的威士忌塞進衣服里。
我站在郝獸醫的墓前,太好了,這周圍沒個人,盡管郝老頭的墓碑還是墨寫的。沒做更正。我愣了一會,眨巴著眼。想醞釀點眼淚。但眼淚這玩意也不是那么好醞釀的最后我放棄了。
我:“得了吧,老頭。我哭不出來,可不是說我不難受。我現在也知道了,你偷摸地拿我當兒子,我也沒怪你,我也沒披麻戴孝來看你。你老將就著湊合吧。”
我猜老頭也一定喜歡我湊合,我就坐在,我坐在那塊偷工減料的墓碑前,我攬著它,就像攬著老頭瘦得露骨的肩。我把酒拿出來,喝了一口,很難喝,但是我沒吐,因為我知道它很貴,我往地上灑了一點,不多,因為我知道它很貴。
我:“老頭,老頭,得了吧,老頭”
然后我就只好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因為像所有事情一樣,你不想它來的時候,它就來了。
我:“得了,老頭。你瞧,來了。十足真金,貨真價實。人難搞懂的就是個真假,可我給你的是個真的。就兩滴,可是個真的。”
我把臉在那塊鬼木板上貼了一會,很涼,有點潮濕。
我:“老頭,你冷冰冰的噯。這個好,那邊的家伙很熱,燒得慌。等我們燒完了,你也就有伴了,說不定我也下來陪你。說不得,到那邊有病還得你個爛獸醫治,就再給你喝點。”我又倒了那么一點:“不多給,洋酒你也不愛喝,又貴,還是我偷來的。”
忽然周圍傳來一個聲音:“誰說我不愛喝啊?你個娃,連我死人便宜也要占啊?”
我癱了一樣靠坐在墳頭地,我一下嚇直了,我四顧,無人,我爬轉了身子看著墳頭,還是那座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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