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獸醫:“打過來嗯,很麻煩的。弟兄們說是不是?”
“嗯,不是隨便的事?!辈焕崩碇睔鈮训卣f,“煩啦你給他們長長見識?!?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打過來要有計劃,那個叫全局。嗯,全局。知道嗎?打過來,要大炮要坦克要飛機,還要有會用的兵,打過來嗯,你們不要以為你們這樣放著槍滿山跑就叫打仗,這種土包子打法”
死啦死啦:“用屁股想想再說話?;蛘呶铱p上你們的鳥嘴?!?
于是我們都不吭氣了。
確實,用屁股想都知道,土包子們拿著他們馬戲團一樣的武器,從日軍來臨便未退一步,而洋包子試圖告訴他們。要有飛機坦克大炮我們才能向數量上居弱勢的日軍發動攻擊。
不辣湊過去死啦死啦身邊:“團座,你別老玩火啦。要不他們一直問我們什么時候打過來?”
不辣慘叫著退開,死啦死啦繃著臉繼續前行。
他怎么可能不玩火?心里在發痛,手上在發癢。五倍的日軍追在我們身后,十倍的日軍在山下公路上要把我們包抄,就這樣他還讓我們用手榴彈在草叢里設了絆雷。
我們聽到身后遠處的爆炸。
死啦死啦繃著臉:“他們會學得追慢一點啦?!?
滇邊森林里的清晨是賞心悅耳并且沁肺的,鳥鳴和露珠混在一起。但我們輕松不起來,沉重的背負讓我們輕松不起來,后來再未見蹤影的日軍也讓我們輕松不起來。
由夜至晨,日軍再未出現。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由緬甸潰軍的路上。誰都見不著對方,而見著時必是血戰。
我回頭望著,我母親早累得臉色煞白,我父親卻是柱著杖子神清氣爽。我曾擔心過他身子吃不消,現在看來全是白扯,沒心沒肺有益身體健康。他現在是我們中間最輕松的一個。
死啦死啦的聲音傳了過來:“三米以內。過來。”
我便抄出我們氣喘吁吁的隊列,那家伙已經在路邊和世航和尚、小頭目、喪門星研究著一張地圖,他用筆在地圖上打著標志。
世航:“輪子一轉,肉腿子跑不過的。和尚只好帶施主們走獵道,前邊有個山澗。澗上有索橋,過了索橋,就輪子也追不上啦?!?
死啦死啦忙著把這一切都標在地圖上,“獵道沒日軍?”
世航便嘟著嘴嘆了口氣:“那就要隨緣啦。我們是用那條道打過鬼子伏擊地。”
我:“那就是知道啦!還去?和尚,你不是在念經,別打瞌睡?!?
我們都皺著眉。死啦死啦也在撓著頭。
喪門星:“法師。這種緣還是不隨的好吧。沒有別的道?”
世航和尚也皺著眉,你永遠瞧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隨不隨它都在那啦。說成撞上去還是隨過去也就是一個隨心?!?
小頭目只好干咳嗽,這種緣法什么的恐怕說服不了任何人。
小頭目:“道是我找的。走大路早被鬼子追上,走這里都被咬住不放,被咬住就不得過江。想啊,你們怎么過江的,只要看見了,那地方人人都會過。不想鬼子在禪達后方冒頭吧?走這條道好,走這條道,過完人就把橋炸了,鬼子再咬不住,大家太太平平回去?!?
他還是土頭土腦的,像個禪達那邊也常見的獵戶,可我們現在啞口無,他幾乎堵死了我們每一條反駁的路。死啦死啦一直沒說話在聽我們爭,這回就又低下頭去標他的地圖,大部分人哄的一聲作鳥獸散,只扔下來的一兩句話說明他們并沒把小頭目描繪的當作通途。
迷龍:“和尚和尚,碰見和尚就沒好運氣?!?
不辣:“絕路啊,比他的禿腦殼還絕?!?
我還站在那里,死啦死啦還在畫他的圖,那地圖精細到除了軍隊沒人用得上,題頭還標著“機密”兩字,但已經被他毫不客氣地標滿了諸如日軍駐防、兵力、據點、炮樓之類的符號,而世航氣得嘟著嘴翻白眼,小頭目笑得像是沒有聽見。
死啦死啦:“橋叫什么名字?”
世航和尚:“山里人自己搭的橋,哪里有得名字?!?
死啦死啦便在地圖上打了個記號:“好了?!?
小頭目:“那就是這條道?”
死啦死啦:“聽法師的,隨緣?!?
小頭目:“我們會把國軍兄弟送到地方的?!?
死啦死啦:“那不是最要緊的。”
小頭目:“遠來是客?!?
他拍了拍世航和尚,和尚好了些,向我們稽個首,跟著他的頭兒去趕隊伍。我還站在那,等著他們走遠,也看著我們這支蕪雜不堪還負擔沉重的隊伍,整天整夜地從一個地方掙扎到另一個地方。
我:“猴哥,這好像是去西天的路噯。”
死啦死啦:“八戒,說不出有用的話就做點有用的事。”
我:“你見過那種橋的,郝老頭拿支老套筒都守得住,費點心瞄準,一槍能穿幾個。你當然會記得被人打過伏擊的地方,能在那打還人是個想起來就痛快的事日本人也會這么想的話,咱們要去的就是鬼門關。”
死啦死啦:“你覺得可能會死,我覺得可能會活。虞師座說的,青菜蘿卜,各有所好?!?
我:“那幫紅腦袋做什么了讓你信呢?因為小瘋子過了怒江?我們也過了呀,不稀奇,我不信共產共妻的鬼話,可紅就是靠不住,火燒燒就完,血流光就死,都紅的。紅的又怎么看我們?老冤家了。你看他們那隊長像是忘事的人?還有,你沒看出他們眼饞我們手上家伙?他們也許就想我們跟鬼子拼個清光?!?
死啦死啦停止了迭他的地圖,把他的沖鋒槍往上抬了抬:“這個?”
我:“你沒見他們窮得連虱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臉關心地把住了我肩膀,然后一膝蓋頂在我肚子上,他放開我,一邊瞄了眼隊尾以確定沒人看見,然后繼續迭他的地圖。
我佝僂著,惱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爺就是看他們不順眼!拿著樹棍子沖鋒,他們叫這希望?你也快被他們逼瘋啦,扛得住你就打個哈哈,動什么手啊?虞嘯卿說仗打成這樣,全中國軍人都該死。你覺得你例外,你拿門小炮敢跟整個炮群對轟啊?,F在你也成該死的貨啦,連幫叫花子都比你強啊還是紅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難兄難弟啊,我天天都覺得我該死!”
死啦死啦看起來快爆炸,但他壓制著,最后他成功了,用地圖敲我的頭盔。
我:“別碰我!”
死啦死啦:“得啦。知道為什么讓你做我的副官?因為你覺得自個該死而不是別人,這就叫還有得救話說回來,有空覺得自個該死不如多做事?!?
我:“這種屁話不要總說,沒人想做你副官?!?
我非常清楚我的憤怒已經成了悻悻,他也很清楚,干笑兩聲,把地圖鄭重地用油紙包了才收回口袋。
我:“那地圖哪來的?那東西不比戰防炮好弄?!?
死啦死啦:“虞大師座親自監繪。和戰防炮一起來的?!?
我:“連這種東西也預備得有,你到底過江來做什么的?”
死啦死啦:“幫你老爹搬書走啦走啦,鐵拐李,拐起來。”
然后他開步,我只好咧了咧嘴,跟在他的后邊。
他過江,為了偵察,為我軍一直在說卻從未有做的反攻做點準備,但他真的搬走了我父親當命看的藏書,這才是最瘋狂的部分。我們也真的成了他的死忠,因為他真在做事,于是我們明知故犯跟著他去做些更瘋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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