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這么做？”鴻俊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
鬼王帶著他來到一處僻靜巷內(nèi),翻身下馬,沿途他們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鳥雀,它們或盤旋于巷頂高空，或蹲踞殘破勾檐,玉藻云已吩咐獸族，以雀食、生肉打亂了它們的巡邏路線,而鬼王策馬所行之處，盡是它們的監(jiān)視盲點。
鬼王回頭看了鴻俊一眼。
“從此處進去。”鬼王示意鴻俊鉆入墻下洞中。鴻俊矮身入內(nèi),鬼王身材高大,肩膀被卡著了，只得側(cè)著身通過。
“你告訴我。”鉆出洞后,鬼王四處看看，漫不經(jīng)心道,“我是妖，還是人？”
鴻俊聽到這話時就懂了，他不禁笑了起來。
鬼王四處尋路，自自語道：“多少個午夜夢回里,我仍夢見當我還是人時的那些過往。”
“我想玉藻云也是吧。”鴻俊被鬼王帶著在宮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說,“要去哪兒？”
“延慶殿。”鬼王答道，“此處鳥兒太多,不好避路。”
“跟我走。”鴻俊道,“我來過。”
換鴻俊帶路,進得明堂深宮后,鴻俊辨認出路線，輕車熟路，朝殿頂一翻，鬼王馬上道：“下來！會被鳥兒看見！”
鴻俊堅持，朝鬼王招手，鬼王無奈只得也一翻上了去，緊接著鴻俊再往上翻，連著翻上三層樓，躬身伏在檐頂，示意鬼王往下看。這下他們所處位置更高，鳥兒反而都集中在一二層的屋頂區(qū)域，鴻俊躡手躡腳，從一大群隼鳥的頭頂潛伏過去。
“你所選擇的路不一定平坦，卻是對的。”鬼王沉聲道。
鴻俊回頭時注視鬼王，與他對視片刻。
“為什么？”鴻俊輕聲道。
“你是否想過，為什么妖族修行得道，總是化而為人？”鬼王反問道。
鴻俊正要開口時，鬼王輕輕一拍他肩膀，指向高處，那里出現(xiàn)了數(shù)只盤旋的蒼鷹，鴻俊點頭避開。到得延慶殿外，此處乃是一座三層的殿樓，距離明堂中央甚遠，當初未被地脈釋放的氣勁波及摧毀，延慶殿背后，則是昔時安祿山所在高臺，卻被李景瓏降神附體的一場大戰(zhàn)所摧毀。
此刻妖怪們正在修補那高臺，飛鳥群銜著漢白玉碎石來來去去，青雄則站在高臺正中央，法力從他腳下散發(fā)開去，被重新拼起的高臺裂縫緩慢愈合。
鴻俊與鬼王落下延慶殿后，鬼王為鴻俊挽著鐵鏈，躬身朝祭天臺摸去。
“世間萬物。”鬼王道，“飛禽走獸不計其數(shù)，妖族修煉得道，為何不化作力量強大的虎豹、速如疾電的鷹隼，而只愿化作手無縛雞之力，肢體動作笨拙的人？”
其時，兩人側(cè)靠在祭壇下，聽見祭壇高處傳來的聲音。
“因為人是萬物之靈。”鴻俊低聲答道。
“人為什么是萬物之靈？”鬼王又問。
這個問題鴻俊卻答不出來了，人族有智慧么？狐族也有，而且不少妖怪比人更狡猾。人會自我犧牲么？這是連耗子也會做的事，飛鳥哺育兒女，天經(jīng)地義……人與妖族，區(qū)別究竟在哪里？
來這兒做什么？鴻俊心想，而鬼王只是背靠祭壇，于隱蔽處箕坐，兩腿張著，就在下一刻，鐵鏈聲響起，用意不而喻——玉藻云按照計劃，令杜韓青朝青雄展開了試探。
剎那間鴻俊緊張起來，如同繃緊了的弦，杜韓青冒充了他，然而千機鏈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青雄會讀心，簡直一覽無余！更何況，杜韓青的目的，還是去套話！有關(guān)千機鏈的內(nèi)情，一旦引起青雄警覺，后果當真不堪設(shè)想。
“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玉藻云的聲音在旁低低說。
鴻俊驀然轉(zhuǎn)頭，玉藻云借著灌木掩護，來到鴻俊身畔，小聲說：“本想套過話就算，后來想想不對，你最了解金翅大鵬，還是得你在場。”
鴻俊低聲說：“萬一失敗，杜韓青就很危險了！”
“不會失敗的。”玉藻云道，“他見過你相好的，只要集中精神，只想李景瓏，青雄應(yīng)當不會察覺。若事情敗露，咱們馬上跑就是了。”
鴻俊側(cè)頭，從祭壇下隱蔽處眺望高處。
鬼王道：“這著確實行險，別忘了還有袁昆。”
“袁昆現(xiàn)在注意力都在驅(qū)魔師們身上，何況受傷影響了他的法力。”玉藻云漫不經(jīng)心地舔了舔爪子，隨口道，“我猜他沒空來管青雄這邊。”
瑣碎鐵鏈聲響，杜韓青顯然十分虛弱，踉踉蹌蹌，拾級而上。根據(jù)“鴻俊”的情況，青雄既不給水，也不給吃的，以千機鏈封住他法力，這已經(jīng)是第五天了。杜韓青需要借此機會，套出青雄的話，設(shè)法解開鴻俊身上的鎖鏈。
青雄立于祭壇中央，朝“鴻俊”投以意味深長的一瞥。杜韓青披頭散發(fā)，略略抬起頭，望向青雄。
“太難了。”鴻俊皺眉，低聲道。
要在青雄面前喬裝成自己，避免被他的讀心術(shù)發(fā)現(xiàn)端倪已極其困難，更遑論還要套話。
“不難。”玉藻云說，“人心也是可以偽裝的，強中尚有強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這天地間，自然有人能制他，我看你相好的與你哥，完全就是這倆家伙的克星。”
鴻俊：“？？？”
這句話讓他猜到了，昨夜玉藻云一定與李景瓏、裘永思等人達成了某個計劃。
“我答應(yīng)你。”祭壇前的“鴻俊”注視青雄，不動聲色道，“讓景瓏走。”
“答應(yīng)我？”青雄反而笑了起來，走向杜韓青，那一刻，祭壇下的鴻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杜韓青喬裝得簡直天|衣無縫，側(cè)眼瞥青雄時，那眼神像極了鴻俊。
“你想犧牲掉什么？”青雄眼中帶著悲傷的神色，低低說道，“那一年你也是這么朝我說……只要綢星、毓?jié)赡芑钕聛恚阕鍪裁炊伎梢浴！?
杜韓青眼中適時地現(xiàn)出一抹驚訝之色，而青雄看著他的眼神，恍若看著一座塑像。
“你就這么喜歡那個人類？”青雄低聲道，“我在你的心里讀不到半點愧疚、半點自責(zé)、半點對……妖族的守護之情。此刻你的心中，已完完全全，只有那個面目可憎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