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他的思緒瞬間仿佛又回到了暗巷之中,在陸許吻過他后,莫日根伸出手,鎖住了他的喉嚨。令他稍稍仰起頭,與他對視。
陸許的眼中充滿了自然而然的緊張與驚恐,緊接著,莫日根低下頭去,輕輕咬住了他的脖側(cè)。那一刻他仿佛再度化身為狼,尖銳的犬齒瞬間刺破了他的皮膚,穿透了他的血管,一股香甜的血液迸爆出來,源源不絕地注入了他的口中。
陸許仰起頭,瞳中倒映著烏黑的天際,彌漫的陰云退開,漫天星輝“唰”一聲灑了下來,銀河恰巧從這狹窄的巷頂穿過,映得巷中猶若白晝,星光奇異地旋轉(zhuǎn),銀輝飄蕩。
莫日根吸吮過他的血液,意味未盡地離開他的脖頸,輕輕一吮,令傷口合上,再沉默與他對視,那眼神專注而野蠻,仿佛看著一只備受自己掌控、不得脫逃的獵物。
陸許冷不防將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一道閃光貫穿了暗巷,“唰”一聲莫日根消失了。
他驀然睜開雙眼,醒來,雨已停,外頭傳來鼓點與樂聲。他抬手摸自己的脖頸,某一處略有些異樣,當(dāng)即翻身起床,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險些跪倒在榻下。
“小陸?”裘永思在外頭問,“生病了?”
陸許艱難起身,只覺暈頭轉(zhuǎn)向,似踩在棉花上,他對著鏡中看,發(fā)現(xiàn)脖頸一側(cè)竟是出現(xiàn)了紅色的印痕,裘永思推門進(jìn)來,忙試他額頭。
“糟了?!标懺S說,“他順著進(jìn)我夢里來了。”
當(dāng)天午后,陸許喝過藥,證實昨夜淋雨得了風(fēng)寒,神情委頓地坐著,朝眾人說:“他的第二個目標(biāo),是哥舒翰?!?
“這不好搞。”阿泰眉頭深鎖,說道,“哥舒翰絕不像翰國蘭般易與?!?
陸許與阿泰、阿史那瓊都是見過哥舒翰的,眾人商議片刻,最后敲定今夜細(xì)節(jié)。然而,最重要的情報,他們始終未曾獲得——安祿山并未讓莫日根知道他的神火在何處,而距離楊玉環(huán)壽誕,還剩下六天。
夕陽西下,陸許仍吸溜著鼻涕,熱得頭暈,尋思著今夜若再碰上那家伙該怎么辦,以及昨夜那一場夢,莫日根究竟有何用意。
裘永思擔(dān)心陸許,一度讓他今夜別再出任務(wù),陸許卻堅持與大家一同行動,兩人在將軍府外等候之時,陸許突然說道:“你覺得哪個才是他?”
裘永思一怔,在這沒頭沒腦的話前思忖片刻。
“兩個都是他?!濒糜浪颊f,“傳說女媧娘娘造人之時,從日出造到日落,從白晝到黑夜,人的三魂七魄中,便有光,也有影。”
陸許沉吟良久,又說:“若給驅(qū)魔司里,大伙兒排一排,你覺得誰是最聰明的?他排第幾?”
裘永思笑而不語。
陸許追問再三,裘永思方道:“最聰明的,自然是長史,我自愧不如。”
陸許等了許久,等不到回答,裘永思又說:“最笨的,想必在你與鴻俊之間產(chǎn)生了。”
陸許:“……”
“人生來就有聰明的,有笨的?!濒糜浪加值?,“世間最難得之事,不過是返璞歸真,大智若愚嘛,太聰明,反而活得累,有道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簡單一點,活得更逍遙自在些,是不是?”
陸許說:“我不是鴻俊,不吃你這套,只想問,在你眼里,大狼的計劃仍有破綻,對不?”
裘永思搖了下手中折扇,云淡風(fēng)輕地說:“不必?fù)?dān)心,這不還有我么?”
陸許不像鴻俊般總是懵懵懂懂,既來之則安之,有飯吃,有床睡,有李景瓏談情說愛就行。他始終觀察著驅(qū)魔司中的每一個人,平日里,他們似乎各有各的心計,耍起手段誰也不讓誰,但實際在智謀這一塊上還是有分工的。
哪怕是李景瓏在時,偶爾也會征詢裘永思的意見,這家伙似乎是除了李景瓏之外看事情看得最透的一個。
而莫日根則在李景瓏離開時,順理成章地?fù)?dān)任了大伙兒的頭兒。陸許始終懷疑裘永思仍作了一手準(zhǔn)備,只因他既不對這過程進(jìn)行評價,也不曾主動去做什么。只見裘永思神情微微一動,朝陸許道:“小陸,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
裘永思朝陸許擠了擠眼睛,神秘地笑了起來,又道:“你覺得……長史始終不在,獬獄就這么相信咱們?他難道不著急么?”
“不著急?!标懺S答道,“這都好多天了,除卻那夜現(xiàn)身后,他再沒有過問整個計劃?!?
“嗯?!濒糜浪既粲兴嫉卮鸬?,“你說他,知不知道咱們正在做的事?”
陸許極其緩慢地?fù)u了搖頭。
裘永思又是神秘一笑。
入夜時將軍府中十分安靜,廳內(nèi)擺放著哥舒翰從涼州帶來,奉予楊玉環(huán)的壽禮——一件霓裳羽衣,乃是西域眾匠人巧手織造,足足用了三年之久。羽衣分為七層,層層錯落,金銀絲在燈下如同流瀑般光華旋轉(zhuǎn)。
“一定喜歡!”楊國忠點頭道。
哥舒翰便讓侍婢將羽衣罩了起來,朝楊國忠道:“老夫為了買這件羽衣,當(dāng)真是費盡了心思……”
楊國忠嘖嘖贊嘆片刻,哥舒翰又請他到書房中喝酒,兩人對談近半個時辰后,楊國忠方從書房中出來,哥舒翰則表情十分復(fù)雜。
“也是時候了。”哥舒翰嘆道。
楊國忠最后說:“為了來日的大唐?!?
哥舒翰一把年紀(jì),胡子、頭發(fā)都已花白,年前西涼中了瘟疫后大病一場,竟已有蒼頹之感,唏噓不勝,點了點頭,楊國忠徑自離開,也不再多說。哥舒翰回轉(zhuǎn),在書房內(nèi)看著楊國忠送來的文書。
“老爺。”婢女在外道,“夫人請您?!?
“稍后。”哥舒翰拿著那信紙端詳,仔細(xì)對照筆跡。
外頭便不作聲了,不多時,管家又說:“老爺?!?
“知道了,這就過去?!备缡婧膊荒蜔┑?。
“大唐驅(qū)魔司莫日根求見?!惫芗艺f。
莫日根?哥舒翰依稀記得此人,涼州尸鬼之亂時,莫日根著實在府上養(yǎng)了好一會兒傷,過后李景瓏前來稟告,更告知長安有妖潛伏。便吩咐讓他入內(nèi)。
莫日根兩手空空,身無兵器,入得房中,先是四處打量,并不朝哥舒翰行禮,哥舒翰將信扎壓在一本文書之下,抬眼朝他望來。
“怎么?”哥舒翰相對而,待驅(qū)魔司中人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李景瓏救過他的性命,且這伙人個個身懷絕技,直接聽命于皇帝,乃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楊國忠說了什么?”莫日根上前一步,仿佛改變了主意。
哥舒翰眉毛一豎,便即大怒,要斥“大膽”之時,突轉(zhuǎn)念一想,沉聲道:“你不是莫日根,你是何人?來……”
莫日根色變,萬萬未料哥舒翰閱人無數(shù),竟是一眼看出自己破綻!當(dāng)即顧不得再套話,倏然出指,六桿釘頭箭刷然破開窗口,屋頂瓦片,一齊射向哥舒翰!眼看箭頭從六個死角飛來,疾取他全身各處要害,哥舒翰再無逃生之路,偏生就在這時候,“唰”一聲白影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