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封常清馬上答道,“常清想了陛下,又忍不住想自己。”
李隆基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封常清問道:“常清只不知自從入高仙芝將軍帳中,這些年里,曾有軍情瞞報過朝廷不成?”
“沒有。”李隆基答道,“戳穿別人的謊話,倒是不少。”
“這些年里,常情可曾騙過陛下?”封常清又問。
“普天之下,就只有你最不分場合地說老實話。”李隆基那語氣中,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雖不中聽,卻是從不撒謊的那個,長安究竟發生了何事?”
李隆基年輕時也是個狠角色,這些年中雖沉湎溫柔鄉,在大是大非面前,腦子仍是清醒的。
封常清抬起一手,發著抖,指了指自己脖頸,答道:“今日常清若有半句虛,便請陛下取我項上人頭,常清毫無怨。”
李隆基眉頭擰了起來,渾不知封常清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最后道:“說。”
日上三竿,城北科舉考場內“當——當——當——”鐘聲一聲接一聲,近兩千五百名學子接受搜身,魚貫入場,極目所望,盡是獨間廂房,廂房以一條條走廊連著,門上有天干地支的標號。
學子在外搜身,領牌,各按牌號,等在廂房門口,考官在外經過,再次驗明牌與正身,考生將牌掛在門口,進去后,考官便貼上封條,十行廂房,每行一百間,封過房后,偌大考場內寂靜無比。
每個廂房乃是全部封閉,開一透光窗,由仆役統一遞送飯食并接走大小便。考生要在這廂房內待上足足三日。
倉庫內,眾人將沉睡的仆役們拖到墻角,官服外頭套上仆役衣服,李景瓏低聲道:“開始罷。”
鯉魚妖藏身水缸后,開始分藥粉,眾人分頭離開。
鴻俊低著頭,沿著走廊快步走去,路過一間廂房,便側頭往里一瞥,尋找裘永思先前做下的標記——袖口、袍襟等地。每找到一個,便在門框上以飛刀輕輕刻下另一記號。
阿泰同樣低著頭,路過每個房門,假裝不經意地朝里看。
“喂。”
阿泰路過走廊時被考官發現了。
考官招手道:“你過來一下。”
阿泰走過去,考官正要詢問怎么一個仆役在考生房外東張西望,背后卻有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袍角。
考官:“?”
考官正要回頭看,鯉魚妖突然抬手一撒,抖了點離魂花粉出去。
“一見發財——”
考官打了個噴嚏,阿泰馬上轉身,一陣風般消失了,鯉魚妖則朝角落里一鉆,也跑了。
考官:“??”
“站住!怎么沒見過你……”另一名守衛叫住了裘永思。
“再見有喜!”鯉魚妖又是一撒,守衛打了個噴嚏,滿臉迷茫,裘永思忙與鯉魚妖各自分頭離開。
鴻俊經過一間廂房外,朝里一瞥,突然看見了杜韓青。
杜韓青端坐案后,鴻俊遲疑片刻,經過了廂房。
李景瓏無聲無息地從廊后轉出,眉頭深鎖,注視鴻俊背影。孰料鴻俊卻轉了回來,李景瓏馬上再次閃身廊后。
只見鴻俊手持飛刀,猶豫片刻,最終狠心刻下了一道記號,眼睛泛紅,決然離開。
片刻后,莫日根匆匆走來,低頭看見房門外的記號,又朝房內偷瞥一眼,松了口氣,隨手摸摸那記號,加深了些,轉身離開。
李景瓏:“……”
李景瓏正要走時,阿泰卻又來了,同樣,專程檢查了杜韓青的房門;緊接著則是裘永思。
裘永思轉過走廊時,險些撞上李景瓏,瞬間十分緊張。
“喲,長史?”裘永思笑道。
“看來我倒是白操心了。”李景瓏冷淡地說道,“你們都很護著鴻俊嘛。”
裘永思笑道:“只是怕功虧一簣罷了,長史,大伙兒關鍵時刻,還不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嘛。”說畢拍拍李景瓏肩膀。
所有房門標記完畢,眾人到倉庫外對數。
“兩百六十六間。”李景瓏說道,“齊了,等鐘聲。”
鴻俊沉默無語,眾人也都不說話,氣氛顯得有點兒怪異。李景瓏過去,隨手一按鴻俊肩膀,說:“這次把案子好好辦完,大伙兒便出去玩一遭,你們說,想上哪兒玩去?”
“真的?!”鴻俊驚訝道,似乎開心起來。
李景瓏嘴角抽搐,心想你的慈悲為懷呢……
“平康里!”裘永思馬上說道。
李景瓏:“……”
“平康里。”阿泰笑著說。
鴻俊說:“平康里可以嗎?我還沒真正去過呢……當然長史你不喜歡的話也……”
莫日根說:“那就只好平康里了,不過夜,看看跳舞、聽聽歌兒總是可以的吧?平康里也不全是……呃,那種地方嘛。”
“連你也想去?”李景瓏簡直完全無法理解這些下屬腦子里都裝的啥。
莫日根說:“我,嗯,我的第一次,要留給白……算了,以后再說,但是喝酒聽歌,總是可以的。”
鯉魚妖說:“平康里可以嗎?我想去看那幅畫兒。”
“那就平康里了!”裘永思拍板道。
“好——!”大伙兒雀躍歡呼,多數壓倒了唯一,李景瓏一手扶額。此刻鐘聲“當——當當——”響起,眾人馬上起身,再去準備。
第二輪鐘響,考官各持手中卷,快步走過廂房,每過一房便將考卷從窗外塞了進去,脫手后便匆匆走往下一間,依次全部廂房走過一輪。
艷陽高照,鴻俊手心出汗,外頭有人說道:“送水了!”
眾人便混在仆役里頭,提著一筐水甕出去,始終低著頭,守衛搜過筐與水甕,大伙兒便各自前去送水,李景瓏左手捏著定魂香藥粉,右手持甕,到得刻記號的門外便將藥粉加進甕里,轉身接過守衛倒進來的水,接滿后遞進窗內,考生便接了。
五排又五排,十排廂房近百間,一輪送下來,眾人都是累得滿頭大汗。回到庫房時,李景瓏看時間差不多了,便道:“撤!”
數人便翻墻出去,到得考場對面街道,朝考場方向窺伺,俱忐忑不安。這么折騰下來,已過了大半天,秋季午后還稍稍涼爽了些。鴻俊只怕他們不喝水,或是藥量不夠,現在想來,李景瓏不斷讓多放藥材,竟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李景瓏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似乎也有點兒緊張,不多時,街上馬車聲響,來了數輛車,正是高力士與巡場的禮部官員。
李景瓏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說道:“行動吧。”
鴻俊說:“等等,我總有點兒怕,他們應該不會這么快走,再等等?”
李景瓏答道:“你的藥拿仆役們喝的水試過,劑量足夠了。”
鴻俊:“我就怕他們不喝。”
李景瓏:“早上我讓莫日根到國子監去,在整個國子監的早飯里全部加了近四成的鹽,就是為防萬一。”
除莫日根外,所有人瞬間傻眼,裘永思馬上道:“長史,今天起,小的跟定你了!”
阿泰難以置信道:“這是什么人啊!”
李景瓏謙虛地說道:“見笑了,待會兒可得正經點,走!”
說畢李景瓏將外袍一脫,現出一身深藍色官服,腰佩智慧劍,身穿天子御賜官服,身材筆挺,余人紛紛照辦,現官服,跟在李景瓏身后,朝考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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