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已久的往事一旦被喚醒,本該呈現斑斕的色彩,令人感慨萬千,可呈現在林海眼前的,卻是寒風中路面上凝固的鮮血和一具僵硬的尸體。在大貨車撞上常曉梅的一瞬間,不知道她是否有過驚恐和絕望,但肯定是后悔過的。作為一名年輕學者,她聰明漂亮,是那個時代的佼佼者,本來應該有著大好的前程,最后卻落下個橫死街頭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王大偉繼續說道:“表面上看,這就是一起交通意外,但交警部門在詢問肇事司機時,卻發現此人身上存在諸多問題,于是便向刑警大隊做了通報,負責此案的就是劉蘭州和常處。他們倆通過縝密的調查,發現了更多的疑點。于是,一場糾纏了二十三年的案子便拉開了序幕。”“別抒情了,趕緊往下說。”林海催道。王大偉笑了下,接著道:“作為肇事司機,王奇的表現過于平靜,面對警方的詢問對答如流,就像是提前準備好的發稿似的,不符合肇事致人死亡的正常反應。而且,他當天出車是給一位部隊領導搬家,晚上六點鐘,活就干完了,按照規定,他本來應該立刻駕車返回車隊,但他卻沒有那么做,而是私自在外逗留到深夜,據他交代,是去朋友那里吃飯了,而且還喝了兩瓶啤酒,一直待到很晚,才駕車返回部隊,但后來調查證實,他確實去朋友那兒,也確實喝了酒,但只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離開了,也就是說,從晚上八點到十點半這兩個多小時里,他去向不明。撒這種謊毫無意義,明顯是在掩蓋什么。”八十年代的時候,路面上幾乎沒有監控設備,想確定一個人的行蹤,只能靠目擊證人,而且,當年更沒有醉酒駕駛一說,事實上,我們是在1988年頒布的《道路安全管理條例》中,才第一次對飲酒駕駛機動車做出了相應的處罰,罰款五十元,吊扣駕駛證三個月。“后來查明他這兩個多小時,到底去干什么了呢?”林海問。王大偉嘆了口氣:“當時技術條件很簡陋,我們無法得知,但案發現場卻有意外發現,不過,那已經十年之后的事了。”對于敘述中稱呼的混亂,林海已經習慣了,他并不認為這是王大偉在故弄玄虛,反而感覺到敬畏,就如同講話的真是常力一樣。“不光有上述疑點,還有一個非常難以解釋的,那就是,王奇駕車從他朋友那里出來,是不應該走泰山路的,方向完全反了。面對警方的詢問,他的回答是,迷路了。”“這個解釋也勉強說得過去。”林海皺著眉頭說道。“不,我師傅不這么認為,王奇在省城服役三年了,一直擔任駕駛員,對省城的路況非常熟悉,即便是在夜里,也不至于到南轅北轍的程度。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走這條路的。而且,后來還有目擊者證實,他駕駛的那臺解放牌大貨車,在距離泰山路一公里的天陽百貨大樓附近停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那里,這是常曉梅的必經之路。”王大偉說道。“既然有這么多疑點,為什么不繼續偵查呢?”林海問。“王琦是現役軍人,公安部門無權調查,只能移交給軍隊處理,后來,有關領導也多次暗示,這個案子不要追起來沒完,于是,就只能到此為止了。但劉蘭州卻是個很較真的人,他在常曉梅的尸體衣兜中,發現了通訊錄,上面只有楊天水的地址,于是便和常力找了過去。”林海沉吟著道:“只有楊天水一個人的地址?這好像不對吧,通訊錄上應該有很多人的聯系方式呀。”“是啊,這就很說明問題。”王大偉平靜的說道。林海想了想,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頓時就有些明白了。“難道常曉梅在赴約之前,已經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有危險?”王大偉點了點頭:“是的,她應該是有所防備,只不過,心中可能還抱有一絲幻想,認為某某人不會將事情做絕,他們之間還有商量的余地,之所以隨身攜帶只有一個人聯系方式的通訊錄,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而已。”林海聽罷,默默的嘆了口氣。“接下來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從楊天水的口中,劉蘭州和常力得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那就是常曉梅和某某人之間的特殊關系,而某某人是具備殺人滅口的動機。”王大偉緩緩說道:“然后,就是頂著巨大的壓力開始調查,中間多次被領導叫停,劉蘭州差點被調離刑警隊,楊天水也因此遭到排擠,一度都混不下去了。”林海苦笑:“看來,劉警官和常力一樣,都是個認準了一條道就跑到黑的主兒。”“是的,有啥樣的爹,就有啥樣的兒子,有啥樣的師傅,自然就有啥樣的徒弟,咱們爺倆,堪稱一路貨色,都是撞了南墻都不回頭的人,哦不對,說起來,我比師傅還要好點,至少在生命最后關頭,學會了妥協和變通,這也算是一個進步吧。”王大偉笑著道。“你還沒說,那個目擊證人的事呢?”林海追問道。王大偉吸了口煙,繼續說道:“這個目擊證人,是九八年才被找到的,距離那場車禍,已經過去十年了。我師傅也意外死亡五年多了。”“怎么找到的目擊證人的?”林海問。“過程很曲折,要說起來,兩個小時也講不完,總之,既偶然也必然,我就不詳細說了,總之,在不懈的努力下,兩個目擊證人終于浮出水面。”王大偉說道:“其中一個,就是楊天水口中的十歲男孩。”“另一個呢?”“另一個是他的表舅,叫李東寧,當時三十五歲,在省政府辦公廳任職,是一名普通干部。”省政府辦公廳林海在心中默默的重復著,隱約猜到了什么。一九八八年,正值東歐巨變前夕,當年的蘇聯政權,可謂千瘡百孔,各級官員貪腐成風,就連軍隊也不能例外。很多軍用裝備被私分倒賣,情況非常惡劣。李東寧是個超級軍迷,他去中蘇邊境某口岸出差,在當地市場上,偶然發現了一款蘇制軍用望遠鏡。即便現在,市面上仍有很多人兜售此類物品,但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國內小作坊的產品,偶爾能遇到個蘇制的民品就不錯了,而李東寧當時遇到的則是一款真正的軍品。前蘇聯的光學儀器產品,在世界上僅次于德國蔡司,而軍用望遠鏡的質量自然屬上乘之選,只不過軍品是很少流入中國市場的。軍迷們都知道,軍品的質量和民品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李東寧在見到那個純鋁機身的望遠鏡時,立刻就認定,這是百分之百的軍品,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以260元的價格,果斷買下了。一九八八年的260元,大致相當于他三個月的工資,由此可見,這哥們是個玩物喪志的敗家子類型。但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八倍變焦,有夜視功能的軍用望遠鏡,卻讓他成為了常曉梅案唯一的目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