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海水是個誤導,不是出口,現在確定四樓的電梯也不是,那剩下的……
陳仰啃著食指關節面對朝簡,腦子里似乎是靜止的,又似乎正在高速運轉。
朝簡一動不動,也不出聲,任由陳仰盯著他發呆。
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眼珠不能亂動,一直停在一個地方有利于集中注意力。
朝簡就是那個“地方”。
陳仰從沒正視這一點,他潛意識里想不出東西就會看朝簡,也不是看,準確來說就是給自己的視線找一個……存放地。
時間分秒流逝,朝簡沒制造出一絲動靜打擾陳仰,另外三人也沒有,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里。
四樓的走廊比底下兩層還好昏暗,兩個手電的燈光都在閃。
陳仰抿著的干燥嘴唇輕動,一個人自自語:“電梯是任務的,先有尸體后有怪物,電梯代表著死亡……”
“電梯……尸體……死亡……正反……上下……死亡……”
陳仰的雙眼倏地一睜,呼出的氣息紊亂到了極點,他用氣聲喃喃:“死亡反過來不就是新生嗎?!”
“出口就是一樓右邊的那部電梯!”陳仰的語速飛快,字字清晰,他激動得指尖都顫了起來,“裝著四具尸體的地方!”
除朝簡以外的三道視線全部挪了過來。
啞巴拉了拉喬橋,喬橋看她一眼,幫她問出心里的疑問:“我們要乘坐電梯回家?”
陳仰聽到后兩個字,思緒遲鈍了幾秒才說:“還不確定,晚上六點的時候才會有答案。”
喬橋眨眼:“六點嗎?”
“嗯,那是我們下班的時間。”陳仰露出一點笑意。
禁忌跟出路都擺在了明面上,剩下的就是等。
時間慢慢吞吞地往前走,它像是存心跟大樓里的任務者們作對,你們想要我走快點,我偏不。
陳仰體會到了上班族等著下班的煎熬,他清理了一下背包,靠著墻壁打盹,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冒了一層青色,身上也有一股子味道,狼狽又憔悴。
朝簡彎著腰,面前放著一袋子奶片,他在黑暗中數著玩。
陳仰哆嗦了一下,朝簡忘記自己數到哪了,他拿出手機點開,眉頭皺了皺,嫌時間過得太慢。
“肚子好餓啊。”陳仰輕哼。
“奶片多得是。”朝簡丟了個奶片給他。
“我想吃咸的東西。”陳仰很勉強的剝開吃掉。
朝簡:“不是還有兩根火腿腸。”
“我想吃熱的……”陳仰慘兮兮的吞口水,四天下來,他除了第一天吃了一桶泡面,其他時候全是吃的零食,反胃。
好吧,有得吃就不錯了,總比干餓著強,陳仰唉聲嘆氣。
“出去了什么都有。”朝簡給陳仰畫餅。
“什么都有?”陳仰說,“那我要吃你幾個月前請我吃的烤魚。”他補充信息,“就是我買不起的那個魚。”
朝簡冷笑:“你是想吃魚,還是想去小診所?”
陳仰:“……”
他見心思被發覺了,索性承認道:“主要是吃魚,順便看望你那個朋友。”
“我說過,不算朋友。”朝簡糾正。
陳仰瞥瞥朝簡:“她給你提供熏香,你一分錢不掏,交情這么深,連朋友都夠不上?”
朝簡看傻子一樣看他:“不掏錢就是白送?”
“那你給了她什么?”陳仰問。
朝簡的情緒突然變得低劣:“不想說。”
陳仰:“……”
喬橋就是這時候湊近的,她帶著請求而來,沒繞彎子開口就直奔主題。
啞巴沒有接受她的囑托,那她只能換一個人。
陳仰聽完喬橋的請求,他搖頭道:“現實世界帶進來的東西,只能由對應的任務者帶出去,別人不行。”
喬橋的小臉垮了下去:“這樣啊……”她又打起精神,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說,“陳先生,我還想把書給你。”
陳仰無奈地提醒:“就算帶不出去?”
“就算帶不出去。”喬橋笑著說。
陳仰嘆息:“距離下班沒幾個小時了,樓道口到電梯門那里的路也不長,只要閉好眼睛……”
女孩沒有在聽,她嘴邊的弧度還在,身上卻毫無生機。仿佛下班就是赴死,不抱希望。
陳仰連和他同吃同住,幾次共患難的朝簡都捉摸不透,更何況是才認識三四天的人,他不再多說,收下了那本帶不出去的星座書。
喬橋坐回原地,她能做的都做了,心里頭很平靜。
啞巴拍拍喬橋的手,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喬橋對她笑笑,聽天由命吧。
五點四十左右,大家像準備下班的上班族一樣,走上回家的路。
鄭之覃邊下樓邊問:“陳先生,要怎么對付幻境?”
陳仰一頓,身為四位數的老任務者,會不知道這個?他瞟了眼鄭之覃。
鄭之覃一副虛心請教樣,挺像那么一回事。
“……”陳仰見喬橋和小啞巴看過來,他這才說道:“心智要堅定,往出口走的時候不要分神,不能有分秒的動搖。”
喬橋覺得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分神是很容易也很平常的現象,上班的時候都會開小差。
再加上不是盲人卻要閉上眼睛走路,會很慌很害怕,又是這樣一個環境,想要集中注意力對普通人來說基本不可能。
啞巴心不在焉。
陳仰把她的小辮理了理:“都小心點,最后了。”
啞巴的注意力很分散,集中不起來,要是換做平時,她會忌憚朝簡的獨占欲,不會讓陳仰碰到自己。現在她顧不上這個了,不好的預感持續了兩三天,此時達到了頂峰,壓在她心口,沉得她呼吸都困難。
這個科技園a3樓是她的第二個任務,第一個是火車站,當時她和馮老準點上車離開死亡陷阱,中途卻發現不是回家而是去往下一個死亡陷阱,她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會在那里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姐姐,姓香,她沾了對方的光才完成了任務。
好運不是每次都有的,她的任務經驗不多,能力和心態都不夠強,怕是沒機會提升了。
啞巴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被自己間接害死的李正,因為李正的死而絕望的喬橋,以及她沒能及時搭救的潘霖,最后又想到了馮老想到了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她的內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像一片沒有波紋的潭水,潭底連著深淵。深淵里全是她眼睜睜看著死去的人。
“直覺第六感之類都有不靈的時候。”陳仰蹙眉看兩個沒有生存意志的小姑娘,他繃起臉嚴肅道,“不到最后,誰也不知道會怎樣,別輕易放棄,真的,別放棄。”
“回家的路就是從這里到電梯口,很短,都振作起來!”陳仰拔高聲音,下顎線收緊。
喬橋垂下了頭,眼圈紅紅的。
啞巴挺直腰背,努力彎起嘴角對陳仰微笑,好,我不放棄。
陳仰吐了一口氣,溝通工作做起來很耗心神。
朝簡背著陳仰的背包,收好拐杖,趴上他的背:“走吧。”
陳仰背起朝簡,聽到越過他往下走的鄭之覃悠悠道:“下班了。”
到了一樓,陳仰背著朝簡走在最前面,啞巴和喬橋攙扶著走在一起,鄭之覃殿后。
“把眼睛閉緊,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要睜開!”
陳仰的嗓音有一點糙啞,他摸索著一步步往前走,第二趟并沒有比第一趟輕松,反而更加小心緊張,手在墻壁上蹭出一串凌亂的痕跡。
五個人,四雙腿在水里走動,嘩啦啦的水流聲很響,他們都繃著呼吸沉默前行,眼前一片深黑。
陳仰在心里數著步數,他數到十七步的時候,感應到什么,在水里邁動的兩條腿乍然滯住。
“不要睜眼!”
“別睜眼!”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是貼著陳仰耳朵的朝簡,一道是走在最后的鄭之覃。
陳仰托著朝簡的雙手開始發抖,一個猜想從他腦海里冒了出來,就在那猜想膨脹的一瞬間,他的身后傳來很大的水聲,有誰倒了下去,濃郁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誰死了,沒有呼喊,沒有求救。
陳仰往后偏了偏頭,額角爆出青筋,顫動的眼眶漸漸染了一圈濕意,出事的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姑娘,他合作過兩次的老隊友,她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
“往前走。”朝簡摟著陳仰脖子的手上移,扳過他的臉。
陳仰沒有動。
朝簡溫熱的氣息吻上他冰涼的耳垂:“陳仰,走!”
陳仰僵硬的意識驟然蘇醒,他緊閉著雙眼咬了咬牙,邁開了腳步,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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