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博爾孔斯基公爵的莊園、童山,在斯摩棱斯克背后六十俄里,離莫斯科大道三俄里。
就在公爵給阿爾帕特奇作指示的那天晚上,德薩爾求見瑪麗亞公爵小姐,告訴她說,鑒于公爵健康欠佳,而且對自己的安全也未采取任何措施,而據安德烈公爵的來信看,顯然留在童山是不安全的,因此他恭敬地勸她親自給總督寫一封信,讓阿爾帕特奇帶到斯摩棱斯克,求他把戰局和童山所受到的威脅程度告訴她。德薩爾替瑪麗亞公爵小姐代筆寫了一封信給總督的信,由她簽了名,才把這封信交給阿爾帕特奇,命令他呈送總督。如遇到危險,就盡快趕回來。
阿爾帕特奇接到指示后,就戴上白絨帽子(公爵的禮物),像公爵似的拿著手杖,由家里的人伴送,一出門就坐上了駕三匹肥壯的、色黃褐而黑鬃的馬拉的皮篷馬車。
大鈴鐺包了起來,小鈴鐺也塞滿了紙,因為公爵不讓人在童山坐帶鈴鐺的馬車。但是阿爾帕特奇卻喜歡在出遠門時乘坐的車帶著大小的鈴鐺。阿爾帕特奇的“朝臣”們——行政長官,事務員,廚娘(一黑一白的兩個老太太),哥薩克小孩,馬車夫以及各種農奴;都出來為他送行。
他的女兒把印花色彩的鴨絨坐墊放在他背靠背后面和身下,老姨子還偷偷地塞給他一小包東西。然后才由一個馬車夫攙扶著他上車。
“嘿,老娘兒們全出動!老娘兒們,老娘兒們!”阿爾帕特奇正像老公爵,氣喘吁吁地、急促地說了才坐上車去。同時對行政長官作了有關事務性的最后指示。這次他不再照公爵那樣了,從禿頭上取下帽子,畫了三次十字。
“您,如果有什么……您就回來吧,雅科夫·阿爾帕特奇;看在的面上,可憐可憐我們吧!”他的妻子向他叫喊道,暗示他有關戰爭和敵人的流。
“老娘兒們,老娘兒們,老娘兒們全出動!”阿爾帕特奇自自語說罷,上路后,他環顧著四周的田野,有的地方黑麥已經黃熟,有的地方是青枝綠葉茂密的燕麥,有的地方還是剛剛開始再耕的黑土。阿爾帕特奇坐在車上欣賞著當年春播作物少有的好收成,仔細瞧了瞧黑麥田的地塊,有幾處已經開始收割,于是他用心盤算著播和收獲,然后又想到有沒有忘記公爵的什么吩咐。
路上喂過兩次馬,八月四日傍晚,阿爾帕特奇到了城里。
在途中,阿爾帕特奇遇到并越過了輜重車和軍隊。他快到斯摩棱斯克時,聽到了遠處的槍聲,但槍聲并沒有使他吃驚。使他最吃驚的是他臨近斯摩棱斯克時,看見有些士兵正在割一片長勢很好的燕麥,顯然是用來喂馬的。而燕麥地里還駐著一個兵營;這種情況使阿爾帕特奇大吃一驚;但是他一心想著自己的事,很快就把它忘掉了。
阿爾帕特奇三十多年的一切生活興趣,只局限于公爵的心愿范圍內,他從來沒有超越出這個范圍。凡是與執行公爵的命令無關的事,他不僅不感興趣,而且對阿爾帕特奇來說是不存在的。
八月四日傍晚,阿爾帕特奇到達斯摩棱斯克,住宿在德聶伯河對岸的加欽斯克郊區,費拉蓬托夫的旅店里,三十年來他在這里住習慣了。十二年前,費拉蓬托夫沾了阿爾帕特奇的光,從公爵手里買下了一片小樹林,開始做生意,如今在省城里已經有了一所房子,一家旅店和一爿面粉店。費拉蓬托夫是一個身體肥胖、面色黑紅,四十來歲的莊稼漢,他嘴唇粗厚,鼻子儼如一顆粗大的肉瘤,皺起的濃眉上方也長著有同樣粗大的兩個肉瘤,此外還有一個凸起的大肚子。
身穿背心和印花襯衫的費拉蓬托夫,站在面臨大街的面粉店的傍邊,他看見了阿爾帕特奇,便向他走過去。
“歡迎,歡迎,雅科夫·阿爾帕特奇!人家都出城,你倒進城來?!钡曛髡f。
“為什么要出城?”阿爾帕特奇問道。
“我也說嘛,老百姓太愚蠢!還不是怕法國人唄!”
“老娘兒們的見識,老娘兒們的見識!”阿爾帕特奇說。
“我也是這么推想的,雅科夫·阿爾帕特奇。我說,有了命令不讓他們進來,那就是說,這是對的。但是莊稼漢要三個盧布的車費,因為他們真是天良喪盡!”
雅科夫·阿爾帕特奇漫不經心地聽著。他要了一壺茶和喂馬的干草,然后喝足了茶,便躺下睡覺了。
通宵達旦,軍隊都在街上不停地從旅店傍邊走過。第二天,阿爾帕特奇穿上只有在城里才穿的坎肩,出門去辦事。早晨陽光燦爛,八點鐘就很熱了。阿爾帕特奇認為,是收割莊稼的好日子。從早晨起就聽得見城外的槍聲。
從早晨八點開始,步槍聲中夾雜著大炮的轟鳴,街上有許多不知往何處急急忙忙走著的行人,也還有士兵,但仍和平時一樣,馬車來來往往,商人站在店鋪里,教堂里做禮拜。阿爾帕特奇走遍商店、政府機關和郵局,并看望了總督。在政府機關、商店和郵局里,大家都在談論軍隊,談論已經開始攻城的敵人;大家都在互相探詢應該怎么辦,大家都在竭力互相安慰安慰。
阿爾帕特奇在總督住它的前邊發現有許多人,哥薩克士兵和總督的一輛旅行馬車。雅科夫·阿爾帕特奇在臺階上遇到兩個貴族紳士,其中有一個他認識。他認識的那個貴族紳士過去當過縣局長,正在激動地說:
“要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他說,“單獨一個人誰都好辦。一個人倒霉一人當,可是一家十三口人,還有全部的財產……弄得家破人亡,這算個什么長官呀?……哎,就該絞死這幫強盜……”
“行啦!得啦!”另一位貴族紳士說。
“我犯什么法,讓他聽見好了!我們又不是狗。”前任局長說罷,便回頭看了一下,看見了阿爾帕特奇。
“啊,雅科夫·阿爾帕特奇,你來干什么?”